《好了歌》和《飞鸟各投林》呈现出种种悲剧内涵: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资料图)
歌谣读起来琅琅上口,内里却是无尽的悲凉。世人执着的功名、金银、娇妻、儿孙,竟是朱门繁华之梦,到头来全都一场空。
消极吗?非也。人世间的事还是自己历尽的好,“少不读红楼”、“女不读红楼”的说法流传已久,而那么多喜爱红楼的女子,从幼时就开始读,心境并未遭此破坏,更不会终日惆怅无绪。
笔者曾写过一篇《劝友》:“喧嚣汝不喜,蹙眉对流年。未免强说愁,犹怀赤子真。清颜蓦醒间,平常最自然。人生实有味,怎得叹空空?”
人生实有味,怎得叹空空?这就是笔者读完《飞鸟各投林》的看法。聪明且悲观的人越来越多,可是,认清“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现实,也是通向自由的一种。
人若是把放置在别处或他人的“执念”一松绑,就安顿了自己,得了真自在。
直至今日,笔者很难再由衷地钦慕一个人,或热烈地向往某种生活,因为在成长过程中我学会了“祛魅”,都是凡人,不必仰视。
蓦然间发现,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每个人都在同等地“受苦”。
这跟你处在哪一层的关系不大,每一层有每一层的苦。每一类人心灵的抽屉里,都安放着一个接一个的失去或是还未得到的东西;每一种人心,都满怀心事又逃脱不了空落落的感知。
贾雨村一生苦苦钻营、如履薄冰,他永远体会不到柳湘莲浪迹江湖、快意恩仇的人生。贾母一生锦衣玉食、贾家众小姐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她们也永远体会不到刘姥姥劳作后收获粮食的乐趣,她们渴望吃的从泥土里生长出来的最朴素的农作物,竟是刘姥姥唾手可得的。
这世间,没有人拥有长久和永恒;所有幸福、愉悦的背面,都是失去。谁还没有个牢笼呢?只不过,一些人拥有幸福的牢笼,一些人拥有不自知的牢笼,甚至另一些人,拥有的是心甘情愿的牢笼。
在他人看来,贾府嫡女元春拥有泼天的富贵、极大的福气,她的位置是众女子所追求的顶峰,其人生路线更是宝钗费尽心力也求不到的。而她却说皇宫是“不得见人的去处”,贵妃所处的凤藻宫于她而言,何曾不是一个幸福的“牢笼”呢?
赵姨娘认知低,可她就不用遭受割裂认知的痛苦,她蠢而不自知,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她的蠢,她的粗鄙,都真切而生动;这对总要戴着面具做人的贾政来说,反而是不可多得的本钱,因此,赵姨娘的性格缺陷,倒成了她的生存资本。这何曾不是赵姨娘永不自知的“牢笼”呢?
鸳鸯因跟随贾母而变得见多识广,她从骨子里彻底放弃了许多丫鬟们做姨娘的理想目标,面对不如意的姻缘,她勇敢抗婚,虽代价惨烈,却甘之若饴,这何曾不是清醒的鸳鸯自愿跳进的“牢笼”呢?
《好了歌》和《飞鸟各投林》给人一种“美自灰烬生”的感叹,相比泯然众矣的幸福,笔者更想要真正的成长,拨开浮华,真正的美才会不被遮盖地呈现出来。
愚人都是苟且要个活法,跟身边人比起来不太差,就能得过且过。他们的羡慕嫉妒恨,表面上看是想拥有别人身上的什么东西,而他们并未明白,他们所求的只是得到那种东西时的心境。所以,别轻易地去打扰一个愚人,开不开悟都是命。不知晓每个人其实生来就本自具足,对他们而言,也许是件好事。
透过书中人的阅历而读懂自己的未来,用他人的长处来滋养自己,人的暮气和油腻有一半来自愚昧而不自知,保留一些真实的谦卑和温和,可能是铅华洗尽后保持清气的关键。
甄士隐在女儿走失、家中失火、钱财散尽之后,勘破世情、脱去凡尘,完成了《好了歌》的注解。
“正叹他人命不长,那知自己归来丧!”、“因嫌纱帽小,致使锁枷扛;昨怜破袄寒,今嫌紫蟒长”,生命存在诸多的无常,人生最常见的就是变化,时而得运时而失运,因而“风水轮流转”这种事才贯穿了整个人类的历史。正因如此,笔者更要珍惜每一个日常,在生命的大江大河里,大家都是乘船经过的人,人最应该的是迷上自己的生活。
《飞鸟各投林》中的各安天命和《好了歌》里的无常,都是在帮助读者强调日常生活的意义,越珍惜自己“日常”的人,越能应对人生的“无常”。
《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人若不再用外物来评价自己,就获得了安宁,正所谓“无我”;外不起纷争、内不生对立,不与天斗、不与人争,不同自己闹别扭。不羡慕了,不在意了,人生的风险就释放了。
(作者 杨琥媚 来源 少读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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