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报》1927年4月20日第17版有一则软广告《中山装之盛销》:“南京路新世界对面荣昌祥,为制造中山装之首创家,手工既能讲究,式样又极准确,现应潮流之趋势,欲求普及起见……”
上世纪,中山装最为普及,也是我们祖辈、父辈的正装。
父亲一辈子穿的最多的就是中山装,一年他能穿三个季节,只有在夏天特别酷热的时候,他才舍得脱下。
【资料图】
我问母亲,父亲的中山装是不是租的?
父亲是远近闻名的木匠,穿上中山装,很像从大学校园里走出来的讲师。
父亲爱穿中山装,可能跟衣服兜多有关。他出去干木工活要带的东西很多,他又不习惯用包,所以小的物件他都装进了兜里。上面一个装烟、一个装笔,下面一个装钢卷尺,一个装些杂件。
虽然兜这么多,但父亲没装过什么钱,每次问他要钱,都说:“找你娘要去!”
父亲负责挣钱,母亲负责管钱。两权分立,配合默契。
有一年小学暑假,父亲带着我去县城卖西瓜。因为到县城有近10公里,又拉了满满的一架子车西瓜,我们凌晨三点就出发了。
夜凉加衣,父亲就在外面套了一件中山装。我那时候火力壮,短袖短裤还觉得浑身燥热。
父亲在前面拉,我在后面助推。碰到上岗爬坡,还得加油助跑,跟机动车“半坡起步”一个原理。
到县城后,天已经微微亮,我看到父亲中山装的背上有张“地图”:一圈不规则的白色汗渍。后来学化学,才知道那是汗液蒸发后,留下的无机盐。
走街串巷,父亲大声吆喝着:“买瓜了,买瓜了!又大又甜,不甜不要钱!”我也跟着嘟囔着,声音都在嗓子眼里打转。
你家三个,他家五个,不到中午,一车瓜就见底了。
每家买的西瓜,父亲都“服务到家”——用化肥袋子扛着送到家门口。为节省时间,他基本上都是一路小跑,买家在后面直喊:“走过了!走过了!”
父亲去给人家送瓜的时候,我好奇地用手指头沾了沾吐沫,在父亲中山装的汗渍上抹了抹,放进嘴里,马上又吐出来——真咸啊!
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我来郑州上学。第一次出远门,行李又多,父亲就和我一起坐着绿皮火车哐当了几个小时,终于到达郑州火车站。
那时候,老火车站只有东出口,出站右看就是格陵兰大酒店。按照“新生报到须知”,坐4路公交车到南阳路站下来,沿农业路向东不远就到学校了。
我们拖着大包小包,父亲在前面问路,我在后面怯生张望,好像刘姥姥第一次走进大观园。
从格陵兰大酒店走到红珊瑚大酒店,转了一大圈,才找到4路站牌。
我又看到了父亲中山装后背上的“地图”。尽管天气燥热,父亲连扣子都不敢解。
临行前,母亲怕坐火车不安全,就把我的学费和生活费都缝到了父亲衬衣的口袋里,兜口直接缝死,不留一点“活路”,并一再叮嘱父亲:“千万别脱你的外套,扣子都不要解,免得坏人看到你里面的兜。”
2005年,父亲来看病,正好赶上高中同学电光的婚礼。
电光某年暑假来过我家,对父亲甚是敬重,父亲对他也很喜爱。知道父亲在,电光说婚礼上老家没来多少人,正好让他作为老家的家人参加,帮帮人场。
父亲本不想参加,知道还有“任务”,就硬着头皮和我一起去了。
父亲来得匆忙,就穿了一身中山装。参加婚礼还是得穿正式些,我就找了一套旧西装,让他换上。
第一次穿西装,父亲浑身上下不自在,“不如适”。强忍着参加完婚礼,一回到家,就又换上他的中山装。
“如适”是我们豫东方言,意为舒服之意。
7岁时,爷爷就因病故去,父亲从小跟着奶奶吃了怎样的苦头,我不敢想,也不敢问;父亲也从未在我们面前说过他的过去,他总是向前看、向幸福里看。
父亲的发质坚挺,根根竖起,强撑着命运的压迫与生活的重负,隐秘而坚忍。至今我也不知道他经过怎样的熬煎,凭着一身精湛的木工技艺,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养家糊口、致富奔小康,生活也日趋“如适”。
参加工作后,我时不时地也给父亲买件上衣,有一年春节还给他买了一件打折的皮衣。但父亲没怎么穿过,“一个老农民,不衬穿那!”
中山装始终是他的“最爱”。
在2005年冬至那天,父亲没有吃上我们给他包的饺子。
给父亲换寿衣的时候,我问母亲:“中山装就穿里面吧?”母亲说,还是脱掉吧,要不然一把火烧了,都成灰了。
从殡仪馆出来,我用父亲的中山装包裹着盒子,抱在怀中,用心感受着他瘫软的、粉碎的、轻飘的身体。直到从温变凉,最终冷却凝固在我的手中。
夜凉加衣。在那个永远极夜的地方,父亲一直穿着他的中山装,应该不冷吧。
(主播 连晓东 制作 王宜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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