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几张化验单,走出诊室,雷鸣瞬时轻松了不少。
(资料图)
“这次终于能查清我家孩子是什么情况了。尹主任很专业,我之前没想到她会给我不到3岁的女儿做那么细的妇科检查。”雷鸣自身也是一名医生,对这次带女儿看病的经历,他的感受是:总算找到了科室、找对了医生。
2022年6月25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开设了少儿妇科门诊,这是北京首个由三甲综合医院开设的面向小儿和青少年的妇科门诊。开诊半年多,项目发起人、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主任医师尹玲每周六上午带队接诊20到30名患者,每次门诊都一号难求。
少儿妇科,学名为小儿及青少年妇科学(Pediatric and Adolescent Gynecology,PAG),作为妇科亚学科和分支,在国际上已有80多年历史,发展迅速,但在我国仍是“新生事物”。
目前,全国开设少儿妇科门诊的医院数量有限,仅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等少数医院能坚持全天开诊。这明显与患者不断增加的需求并不匹配。
从事妇科临床工作30多年,尹玲发现,来看病的儿童和青少年不断增加,疾病种类也越来越复杂多变。
“发展儿童和青少年妇科已是当务之急,设立少儿妇科门诊和病房仅仅是开始。”尹玲希望少儿妇科门诊,能解决未成年妇科疾病患者的就医难题。“看着这些小患者,我们希望多年后与她们再见,可能是在产科,而不是在生殖中心。”
被忽视的需求:求医无门的孩子们
孩子遇到“少儿妇科”问题,连很多医生家长都求医无门!
一直以来,像雷鸣这样的家长带孩子看病,往往是儿童专科医院建议“找妇科”,部分妇科医生说“孩子太小,看不了,找儿科”,或者面对小患者不知如何检查用药。一些患儿得不到及时治疗,病情反复、加重,甚至难以治愈。
2019年的一个病例让尹玲记忆深刻。
那是一个4岁半的小患者,有严重的脑炎,出现了一系列危重症状。住院筛查时,医生发现患者左边卵巢上长有一个畸胎瘤。在某些诱因下,病变会使机体产生一种特殊的自身免疫性抗体,即抗NMDAR抗体,从而导致脑炎。尹玲给小患者做了腹腔镜微创手术,摘除了畸胎瘤。
“小宝宝后来恢复得特别好。这次科室间的联合会诊,也让我有了开设‘少儿妇科’的设想,因为小宝宝遇到妇科方面的疾病真的非常需要我们的帮助。”这几年,尹玲明显感受到,被妇科疾病困扰的患儿在增加。“以前,看40多个妇科门诊,可能遇到一两个未成年患者。最近几年,这个数量翻了好几倍。有时候,一上午就能接诊五六个患儿。”
尹玲开始思考,为什么不能有专门解决未成年儿童看妇科病问题的少儿妇科呢?
一旦深入,尹玲发现自己迈进了另一个领域。了解了少儿妇科学在全球发展的历史和现况,她感叹:“国外1939年就建立了少儿妇科学,后来又组建专业学会,每年召开临床和研究年会,出版学术杂志,推动学科发展。我们应该尽快跟上!”
2022年6月,尹玲提交了成立“少儿妇科学组”和开设门诊的申请,不到20天就获得医院批复。6月25日,少儿妇科门诊开诊。第一天就接诊了26位患者。
开诊至今,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少儿妇科门诊已接诊千余人次。尹玲收到过不少感谢信。其中一位医生家长写道:“每每回顾女儿的就诊过程,想到最初不知该就诊于哪个科室的茫然和矛盾,我都深感‘小儿妇科’这个亚专业的重要性。”
需要厘清的观念:科普宣教和诊疗,一个都不能少
“尹大夫,今天能到这里来看病,能跟您正常交流,我已经克服了特别大的困难。我希望更多像我这样的人能早点到您这里,别再走到我今天这一步了。”
尹玲一直记得说这话的那个“姑娘”。
2022年9月,尹玲接诊了一名患有“雄激素不敏感综合征”的患者。由于先天性发育异常,患者从小被当女孩养,因为一直没来月经去看医生,才发现自己的染色体检查结果为男性。
来少儿妇科门诊找尹玲时,“她”已经做过两次失败的手术,进行过不太规范的药物治疗,效果并不理想。“如果我们能早点给这个孩子看病,‘她’本来可以有更幸福的人生。”尹玲说。
少儿妇科有其特殊性,不能被简单地视为成人妇科的“缩小版”。
尹玲解释,儿童及青少年的生殖器官和内分泌水平处于不断成熟的动态变化过程中,疾病谱、治疗与长期管理方案都不同于成人。这对医生的诊断、用药和手术治疗等也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需要综合考虑患者未来的生活质量与生殖健康。
像女童生殖器官肿瘤这类手术,以往多由小儿外科进行。因专业所限,有时难以兼顾到对卵巢功能的保护,甚至曾有错把输卵管当阑尾切除了的案例。
一些传统观念也急需纠正。例如,得妇科病是可耻的,结了婚才需要做妇科检查……问诊时,不少家长都会问尹玲,小孩也能做妇科检查吗?“这就是个误区。女性从小就应该定期进行妇科检查。”尹玲说。
少儿妇科门诊成立后,除了诊疗,尹玲做得最多的事其实是健康教育和心理疏导。
“宝宝,记住啦,长大之前这个地方除了妈妈和医生谁也不许碰啊!”
“宝贝,体检很重要,不是只有妈妈才体检的!”
……
“给一个孩子看病,得花掉成人看病数倍的时间。”尹玲说。孩子讲述病史需要更多时间,还需要家长补充;很多青春期患者有了隐私意识,会强烈要求家长出去,对检查也很抵触;有家长对给孩子做妇科检查存在各种疑惑……
据介绍,少儿妇科门诊涵盖患者从出生到18岁之间所有与妇科相关的问题,解决孩子在幼女、女童、少女等时期出现的不同问题,也提供两性畸形、生殖腺发育异常等染色体疾病的诊疗。生殖系统肿瘤、内分泌疾病、HPV疫苗接种、少女妊娠及性侵害等问题,也都在少儿妇科的覆盖范围内。
据统计,近10年,北京大学第一医院妇产科因各种妇科肿瘤做手术的患儿有近300例。尹玲说,“未成年人发生意外怀孕或非意愿妊娠,会造成很多影响身心健康的后遗症。少儿妇科肿瘤的发生与生活习惯、环境污染、内分泌失调、精神压力等密切相关。这些都需要全社会的关注。”
拓荒的医生们:一切仅仅是开始
尹玲擅长诊治多种妇科疾病,但说起少儿妇科,却坦言自己仍在“摸着石头过河”。
从想要开设少儿妇科门诊起,尹玲陆续买了上千块钱的学科专著,每天除了看病就是阅读文献,还要定期组织团队成员一起学习讨论。
少儿妇科门诊开诊第一天,尹玲把专业书带到了诊室。有家长带着8岁的孩子来查性早熟,做完检查,跟家长详细讲解了情况,她又翻开书,让对方把相关内容拍下来,回家对照观察。
“少儿妇科的诊疗涉及多个领域,有一定的专业门槛。怎么让这门亚学科独立发展下去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尹玲说。
目前,尹玲与团队里的医生以每周六接诊的方式,兼职开展少儿妇科门诊工作。她曾问过一些年轻医生愿不愿全职做这件事,大多都很犹豫。
尹玲表示理解:“年轻医生面对的是一个起步晚、前景未知的专科领域。大家脑子里没有概念,看不见未来能发展成什么样。”
尽管困难重重,在这一领域拓荒的医生们仍在一步步推进。
尹玲提起参与过的一次会诊。一个出生刚21天、先天性脑垂体发育不良的小宝宝,从外院转入北京大学第一医院,进了儿科ICU。
“出生才21天,这怎么看呀?卵巢太小了!赶紧翻书,照着书查。我们检查了小宝宝的卵巢和激素水平。”因为病例罕见,尹玲请来北京儿童医院内分泌科的巩纯秀主任,通过院内外多学科会诊,顺利解决了患儿的问题。
“巩主任之后把他们团队发表的18篇相关论文全都发给我了。”尹玲说。
一路走来,她不断收获,也不断给予着这样的慷慨与温暖。
不久前,尹玲接到一个电话:“尹主任,您能不能到我们这里做个项目,让我们也跟您一起做起来?”
电话是曾跟随尹玲进修的河北省香河县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打来的。对方说,他们工作中也时常遇到少儿妇科病患者,对很多问题都感到棘手,正需要学习相关知识。
同样,尹玲20多年前在青海帮扶时结识的青海省妇幼保健院医生芦莉,得知她在北京大学第一医院牵头做起少儿妇科也打来电话,兴奋地说:“我也在做这个,咱们一起干吧!”
通过芦莉,尹玲又与已成立20多年的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儿童医院“小儿青少年妇科”专科门诊的孙莉颖主任取得联系。
尹玲团队中的年轻博士黄禾说:“我的导师田秦杰教授是北京协和医院的著名妇科内分泌专家,他知道我在做这个方向也非常开心。”
国内少儿妇科早期倡导者之一、浙江大学医学院附属妇产科医院原院长石一复,多年来数次发文,反复阐释小儿及青少年妇科学的特殊性与社会价值。去年3月,石一复在相关学术期刊刊文再次呼吁,我国必须重视小儿及青少年妇科学的发展。(记者强晓玲、王京雪)
(文中雷鸣为化名)
原标题:开设“少儿妇科”门诊,“求医有门”仅仅是开始关键词: